东关乡河不知啥时叫梅河了,也没听人说起。叫梅河也不错。我们这镇子叫梅城,虽不多见清香扑鼻的梅花,却有这条穿城而过的梅河,也算是弥补了梅的不足。
小时候,觉得居住的小城很大。那时候,除了城中心的学校,再没去过更远的地方,与学校一里之遥的东门河,对我来说都是遥远的,河那边的东关乡更是遥望的世界了。
东关河两岸的竹枝、灌木、野草,将小河遮拦得严实,遮住了我张望的眼睛,只有站在长长的、窄窄的青石桥上,才看到清澈的河水轻轻地流向远方。我也曾透过石桥宽大的缝隙看桥下的流水,清粼粼的,在阳光的照耀下,泛着白光,看得昏眩,心也旋起来。
东关河我是不常去的,不仅因为它离家很远,还有一个让我心悸的缘由。学校里的一个男同学在东关河落水了。那一日我与小伙伴们去看过,那孩子长腰腰的身子趴在一口锅背上,一位年长的男人双手交合,反复压着他的背,水一股股地从他口里喷出来。抢救的人累的衣服都湿透了,可他依然没有醒来,只是他微闭的眼缝里露出一丝冷漠的光,像是泛着白光的河水,惨淡。这一幕一直印记在心里。
也许孩子的天地不属于梅河,又或是那个失足孩子让我痛惜,后来的那些年我不再去东门河,任凭东门河两岸的草木黄了又青,青了又黄。
时光的钟摆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,转眼我已成年,如今我的孩子也已成年。时间,让我忘记了许多的事,也增添了一些记忆,有时候也会去寻找记忆。
傍晚的时候,常和爱人一起去散步,四牌楼、县委、财政局……边走边聊,不经意间就走到了东关河。对了,东关河改名了,叫梅河。
随着年龄增长,视觉宽了许多,小城旧貌新颜,一时间觉得路近了,河也变得清爽起来。
河边宽敞清静,偶有三两人擦肩而过,低声细语的也不知说些什么,大概也如我一般出来散步。月儿盈盈地挂在树梢,河边的柳树低垂着,似低眉顺眼地寻着水里自己的模样;那盈月也落在水里,仿佛一颗明珠镶嵌在柳树梢上闪亮着,那亮光随着河水的波纹颤动;幽幽的,一缕馨香飘来,暗香。
这几年去梅河的次数多了,是因梅河两岸住着我的几位朋友。几位朋友都是会持家的人,闲暇时还喜欢种花养草,将庭院侍弄的花红柳绿,生机盎然。每年夏末,还自制葡萄酒。喝过的人都说那葡萄酒好喝,喝醉了也不知道,只知道笑;还有的醉后抱着梅河桥柱子不走,说是家跑了。其实家还在那儿,只是心醉了。
醉了的人,心是灵的,浓浓的酒意容易勾起乡愁,起了惆怅,或是激情万分,而诠释那份激情的最好方法就是文字,文字让深藏在心潭的水凌波荡漾,一直漾出粉面桃花。
灵动的文字讲述着感人的故事。有花草人物,有人间百味,还有梅河的日子。梅河是有灵魂的,像个老人,有过年少的顽皮,有过年轻的岁月,也有混浊时的厌恶,还有明媚时的绚丽。那些文字有一种魔力勾引了我,让我对梅河关注起来。
乘天气晴好,专程去看了梅河。天气好,阳光也是高兴的,毕竟多日未露面了,金灿灿地照在桥面上,让人感觉踏实。不知谁家的几棵长颈白菜斜靠在栏杆上晒着太阳,白嫩的脖子与翠绿的叶片在阳光下越发娇嫩。桥边带着毡帽的卖菜老人,被一堆堆的蔬菜包围着。老人端坐其中,黑呦呦的脸上腆着慈祥,一根平头香烟在他皱折皴裂的手指间轻袅。看着来往的路人,他也不吆喝,只是淡然地看着,沉默,似乎是有了阳光便好。
冬季的阳光是暖的,不扎人,也不撩人,是一种温暖的安静。房屋、大树也都静止在河水里。桥静立着,阳光,拉长了它的影子,柳条轻荡,树下婆娑的光影,一派岁月静好的安静模样。
静谧被小船打破。小船缓缓地剪开河面,细细的波纹在他身后层层叠叠地漾开成凤尾花;渔夫一边划着船一边撒网,牵放中拉成了一道美丽的弧线,光影下格外夺目。此时,静止的梅河也变得亲切生动起来。
树是静的,水是静的,桥也是静的,就连河边穿着铁链的汉白玉石柱也是静的。其实,石柱上雕刻的莲花,栩栩如生,剔透生香,几乎临仙欲走,只是那粗壮的铁链将她锁在凡尘,落得一身尘埃。
凡尘自有凡尘的乐趣。河对岸凉亭中的二胡声,“咿呀呀”穿过尘嚣直入心房。远远的,不见拉二胡人的模样,只是他沧桑的背影沉浸在动情的演奏中,让人心生触动。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还有东关桥下广场上唱着黄梅戏的老太太,她一颦一笑,一抬腿,一张口,一个眉梢轻挑,每一个举动都是那样的含情,每一句唱腔都是那样直击心坎,这让我想起徐帆主演的《青衣》里面的筱燕秋,那个20世纪80年代当红京剧演员,她们都是将自己融进了戏曲里,戏里的悲欢离合在她的唱腔里凸显,那腔调里满是情、满是爱、满是执着。她的唱让我驻足不前,久久不能自己。
喧闹的地方是老人、孩子喜欢的去处,而我喜欢安静。我喜欢看那路边安静成长的八角金盘,喜欢看它们一只只绿色如手掌般的叶片油光青翠,和在绿叶丛中的一簇簇粉色花蕊,像婴儿的小拳头向上举着,粉嫩可人。
沿河信步,梅河随着绿树也蜿蜒前行。待我转身时,斜阳西照,那渔夫已收网在岸,活蹦乱跳的大鲤鱼在他的手中挣扎着,跳跃着——满满的收获。隔着河水,那老太太动情的歌唱,清脆纯净,情真意切,那些意味深长的日子全都入了肺腑。